“馭靈曇”沒有解釋，黑色的霧遮住眼中的神色，寡言之下只有對著楊小小才會多出幾句話，其餘的人在這裏甚至分不到幾個眼神。

觀察著他神態的趙秀清感覺更加怪異了，若不是眼前這個“馭靈曇”眼底對著小小的親昵和小心翼翼的保護不變，她甚至以為這是另外一個人。

當然，後來的事實證明，她的直覺沒有錯。

王二丫沒想那麽多，“馭靈曇”在她心裏本就是很內向的那種，完全沒察覺不對的少女大大咧咧轉移了話題：“師兄，中心位我帶人去就好了吧！”搜索了大半天，很多人都已經被一路上的機關折騰得很累了，她算是這之中還充滿動力的少許的人。

雲檀子眉頭微動：“不行。”

開玩笑，都走到這裏來了，邪修八成就在中心位，讓他們吃了這麽多苦頭，怎麽可能不找回場子來！

吃的虧多了經驗也多了，雲檀子看著沒有一開始魯莽，而是謹慎地悄無聲息地化整為零潛入中心位的師弟師妹們，微微頷首，倒覺得前面的陷阱也不算全帶來壞處。

楊小小領著“馭靈曇”，唇瓣微微動了動，靈力構成的輕語傳入對方耳中：“小靈，將靈力包裹周身，雙足運風，切莫沾地……”

“馭靈曇”表情平靜，在楊小小話音未落之時，便十分自然地運起靈力，讓自己飄在半空中。

前面被坑多了，現在的長寧宗弟子，手不敢扶欄，腳不敢沾地，呼吸都不敢太大聲，生怕又觸發什麽陰損又惡心人的陷阱。

也正是因為萬分的謹慎，他們早就發現了罩住中心位的一層極薄的靈氣罩，通過時定然會被裏頭的人察覺。沒有弟子猶豫，直接穿過靈氣罩，他們來此即是為了查清事實和消滅邪修，怎麽會害怕被對方察覺。

黑袍的劍修劍尖綁著一團因為喝酒暈暈乎乎地藍綠色團子，擡頭看著近在咫尺萬分熟悉的宗門，極黑的瞳仁垂下，漫不經心地瞟了眼還在嘰裏咕嚕自言自語的仙器，寡淡薄唇平直冰冷地拉成一條線。

他停留幾秒後，終究還是踏上了天煉宗入口之一。

“你最好……不是在騙我。”

依舊處於醉酒狀態的仙器陀紅著小臉，抱著劍，看起來肉嘟嘟軟趴趴的臉頰在極為銳利的劍鋒上蹭了蹭，咕噥一聲：“小小……”

——

伏墨踏上的是楊小小等人踏上的入口，而極寬廣的天煉宗地界，距離天煉宗本宗約莫幾十裏的另一處，灰袍首領擡頭看著高升的圓月，身後是一群不敢說話的下屬。

“中夜……”銀色面具下輪廓分明的半張臉上盡是面無表情，“先前原是道，何時人來？”

一眾下屬噤語，在越來越沈默的氣氛中，梟硬著頭皮上前一步：“主上，四十裏外無厥城中確有人見到伏墨，計劃路程應是戌時一刻到此。”

“哦？”灰袍首領竟是忍不住扯了一個溫柔的笑，“那他現在何處？”

“……最新消息只停留在無厥城，線人靠近天煉宗時似乎被對方察覺，而後伏墨的消息便……”

灰袍首領沒有像屬下所想那般怒氣，算不上意外，氣運之子，總會有天道庇佑。此次未來，怕是又出了什麽變故。

……罷了，他早已習慣，天道和自己作對。

“既然如此，三老鬼那邊怕是也不得好了。”灰袍首領沈吟片刻，說出了出乎下屬們意料的話，“回去看看。”

回去看看什麽，他自己倒也說不清。許是為了見見那個次次出乎他意料的人……當然，要註意莫被那三個敏銳的孩子發現了。

——

楊小小等人一進入中心位，最裏頭的邪修們便看見“褚月”披散墨發上一月型飾物一動。

那月型飾物看起來不起眼，實則是這一整個天煉宗陣法的陣眼，灰袍首領以天煉宗為主體，讓人布下巨大陣法，並不只是看起來空空蕩蕩這般。

最有威力的是束縛著眾多天煉宗弟子的禁陣，而其次便是能夠提升邪修實力的符紋，尤其是讓那些能夠操控的邪修功法大增。

是以，天煉宗弟子們眼睜睜看著自己提劍追殺伏墨師兄；

是以，天煉宗弟子們無法自主的自相殘殺；

是以，他們被禁錮在角落裏，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地看著和邪修勾結的其他宗門和那些被瞞在鼓裏前來營救打探的宗門。

天煉宗，不僅是天煉界的第一大宗，還是眾多修仙中世界裏的頂尖大宗之一，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被眾多宗門勾結邪修算計，差點落得全門覆滅的下場。

不管是為了利益，還是因為妒忌，天煉宗的修士們在遭受掌門和幾位長老管事的逝去後，眼淚也被抑制著無法流下地領會了這個世界的醜惡和真情。

月型發飾，看似普通，其中蘊含的靈力極其強大，哪怕沒有產生靈識，也在灰袍首領的運用下鎮壓了宗門內包括守天階在內的一千多道靈器甚至是仙器的意識。它無形提供的靈力，化為萬千鎖鏈，把天煉宗修士們如同失去發條的人偶安置在黑暗中。

一旦有需要，他們便會面無表情地揮動手中的長劍。哪怕心中再如何悲痛怒吼。

——那些前來營救的其他宗門弟子便是如此不可置信地和他們兵刃相對。

其實，在長寧宗來查探前，已經有幾月沒有其他宗門來了，成為傀儡隱在暗中的天煉宗修士們反而在心底松了口氣。

直到再次看見楊小小一行人前來。

瞧著可以說是萬分熟悉的楊小小幾人的臉，天煉宗弟子感覺到操縱他們的陣法又蠢蠢欲動，只要她們一沾到灰袍首領留下的紋路——之前那些修士便是這樣——就會引動月型陣眼，他們又將被迫擡起自己沾滿鮮血的長劍。

天煉宗弟子知道雲檀子是長寧宗大師兄，恨不得揪著他耳朵罵。

你們來湊什麽熱鬧！！這麽深的水，是你們一個小小宗門能參與的嗎！！平均實力金丹都沒有！是誰給你們的勇氣來查探的？！！

王二丫帶著人進入鳴劍閣時，八卦火圖之中只有一人，周圍卻不是。火靈沒有說全實話，它也是知曉的，周圍看不見的黑暗處，不知隱藏了多少雙眼睛。

那是從它手裏逃脫的鳴劍閣天煉宗弟子，可現在它卻忌憚著那些顯然不能自主神智的弟子。

當天煉宗弟子看著王二丫渾身冒火追著伶鼬打，心如急焚；火靈看著她追著伶鼬，表面小聲助威，心裏則也是滿是焦急地想著：怎麽還不踩呢？怎麽還不踩呢？！

怎麽還沒踩呢？

這不僅是火靈的疑惑，也是所有註視著長寧宗一行人的天煉宗修士心中的疑惑。

其他宗門來，隨隨便便就踩到陣法紋路了，而後便是一場廝殺。長寧宗的人進來呢，幾次在危險的邊緣試探，看得旁人提心吊膽，偏偏關鍵時候總能毫不自知地避開，要不是知道對方真的不知情，而且踩到了其他邪修布的陷阱，他們都感覺自己被耍了一樣。

中心位的邪修一行之所以不怎麽擔心人來犯也是知道這些暗藏的被操控的修士，事實上，長寧宗等人還是第一個穿過中心位靈氣罩的。

邪修們萬萬想不到長寧宗等人竟是幸運至極到完全沒有引動月型飾物掌握的陣法，還以為對方一群是沖破刀光劍影來到此地，不是狼狽不堪便是實力強勁。

大多邪修心底猜測都偏向後面一種，於是他們也提高警惕看著中心位入口。

十息之後，一個臉頰微帶著嬰兒肥的少女抱著一只雪白伶鼬最先印入邪修眼中。

中心位外也是有陣法的，楊小小靈活運用學識帶著其他人避開後，還沒長籲一口氣，擡頭就看見烏泱泱一片的灰袍人。

萬眾矚目的少女抱著本命靈寵僵在了原地，在邪修們的盯視下，悄摸摸把擡起的腳收了回來，往後退一步到了後進來的秀清身後。

她沒發現，對面一眾灰袍後格外顯眼的月白色衣袍的俊美修士，在她出現的剎那，視線便定在了她的身上。

邪修們一看，竟然除了為首幾個外，其他的都是蝦兵蟹將，他們皆嘲諷笑了。三老鬼想著試試自己新到手的劍修傀儡，對“褚月”命令道：“殺了他們。”

“褚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百米外的少女，動也不動。

三老鬼原本的自信維持不住了，他皺了下眉，用蒼老的聲音加重音調，再次命令：“褚月！殺了他們！”

雲檀子臉色微變：“褚月仙人，怎會！”

“馭靈曇”比楊小小先一步察覺到對面那個“褚月”目光灼灼註視著自己的主人，他冰冷地抿唇，上前一步，和趙秀清分別擋住了楊小小半個身子，只露出頭發上一點兒尖尖。

個子矮是硬傷的楊小小：……

雖然感覺到是在保護自己，但是還是好氣哦:）

“馭靈曇”的動作，讓“褚月”的目光從楊小小身上移動到了他的身上，看見他面容的那刻，屬於劍修身體的淺色瞳仁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褚月”握緊了手中的劍，劍鋒顫動一下後變得安靜沈默，全然沒有睜開眼睛前的悲哀嗡鳴。

三老鬼本心憂自己的定魂大法出了差錯，此刻見褚月終於有了戰意，心中松了口氣。原來許是剛剛被操控，反應有些遲緩了。

“褚月”本還能忍，它捏緊劍柄，並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此刻怕是站在主人的對立面。

可是……真的很氣，自己千辛萬苦想要見到主人，卻被鳩占鵲巢！

最後，讓“褚月”還是沒有忍住爆發的，是“馭靈曇”輕聲說出的“主人，小心”和楊小小抓住對方袖子後似乎撒嬌般咕噥地低聲：“小靈，往旁邊一點啦！”

“褚月”嫉妒地眼睛都紅了。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那是我的主人！！

身體是我的！接觸是我的！親近是我的！撒嬌是我的！！

主人是我的！！！——

劍修周身，終是升騰起濃郁的殺意，“他”毫不猶豫地提劍沖著那個不要臉占了自己殼子的人殺去：“還我主人！！”

原本得意洋洋還沒來得及放出常規嘲諷的三老鬼一眾：什麽？？？

雲檀子這邊也有些茫然，但作為被攻擊的一方，茫然也不會讓他們躲避的動作變慢。

距離拉開後，所有人也就發現“褚月”只追著一個人……不，一位靈修打。

“三老鬼……你這傀儡……？”其他邪修質疑的目光看來。

三老鬼隱隱察覺不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承認，不然地位必然一落千丈。邪修的性子可是比魔修更加狠毒自私。心裏百轉千回不提，三老鬼一副心有城府地模樣桀桀笑著開口：“你們沒發現，對面實力最高的便是那人了。”

的確，馭靈曇的靈修殼子修為邪修無法看破，自然也就是最高深的人。

其他人將信將疑接受這個解釋，“褚月”那邊和“馭靈曇”打得火熱，每當楊小小這邊的修士給“馭靈曇”吶喊助威一句，“褚月”的攻勢便更加兇狠。

楊小小倒是沒開口說話，她遲疑地看了看打鬥中的兩者，拉了拉旁邊秀清的袖子，比了個疑惑的手勢。

‘我怎麽覺得有些奇怪？’

溫雅少女眼含笑意，摸了摸青梅的頭發，低聲道：“等他們打完了也許就知道了。”

楊小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皺著小眉頭，憑著敏銳的感覺，難得沒有給“馭靈曇”加油。

“褚月”和“馭靈曇”兩者，看似打得天崩地裂，實則很是憋屈。“褚月”手中的劍並不聽話，碰見對面靈修的身體時總是不情不願地抵抗著，威力被削弱大半，打在身上不痛不癢；“馭靈曇”這邊更糟，他總是習慣想要凝練出一把長劍，然而靈修身體的排斥不提，靈力運行方法也和人修不同，現在能夠利用的靈力也不過百分之一。

一人一靈打著打著，終於在王二丫大聲給“馭靈曇”打氣後，“褚月”從緊抿的雙唇中擠出一句憤怒至極的話：“你這個占了我身體的卑鄙小人！”

“？？？！！！”

“……”

一片靜默。

剛剛趕至的黑衣青年沈默著，口中那一句“師尊”怎麽都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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